作者：王冬梅
下了两场雪，降了几次温，隆冬的感觉愈发浓厚。据说今年会很寒冷，单位和家里都有暖气，虽感觉不到一丝冷气，却总觉得缺少一点什么。整天面对的电脑是冰冷的，神思在键盘的敲击声中游走，一闭眼就是火炉，梦回遥远的村庄。
记忆里，儿时的冬天就是外公家的火炉和热炕。炕烧得有些烫屁股，换一处一会儿就坐不住了，只好垫着枕头坐在窗台旮旯处。一眼看到对面放箱子的架板上有诱人的点心盒。点心都不知是哪年哪月藏在那儿的，硬得咬不动，里面的青红丝却好吃。点心平常只给我一个人吃，但不会经常有，所以也就不敢多看它两眼，只好把目光转移到炉子上。
炉子是用泥砌成的，每年冬天都会给外面抹层泥，让其表面更光滑，也防止漏气，后来涂上了一层水泥，不用年年再拾掇了。即便如此，烟老是不知从哪冒出来，屋子四处被熏得黑乎乎的，顶棚经常挂着一条条黑线。我会对着那些黑线发呆一上午。炉子上的小米粥咕嘟嘟地冒着泡，我就想吃锅底的“锅巴”，最好有点焦黄。因此外婆会让米汤熬到浓稠，锅底才会粘上厚厚的一层。还有煮了萝卜白菜的砂锅泡上馍，热气腾腾的烟火气。
期待外公去镇上，回来总会给我带一个油芸（合阳当地一种油炸食品），或者去姥姥家，姥姥会用手帕裹了炒熟的花生米。那时的期待只停留在吃上，满心的欢喜。后来期待多了，满心的焦虑。再后来，似乎没有了期待，满心的空虚。
吃完饭，我会跟着外公去戏台下晒太阳。高高的背墙下一排人，叼着烟斗，卷着旱烟卷，慵懒地享受着冬闲的惬意。都是自产的卷烟叶子，没有品牌之间的对比，晒着同样的太阳，心里的满足感是一样的，吹牛的人很少。
我最喜欢看给人剃头，似乎年长的人都是统一的光头，一把带木柄的剃头刀寒光闪闪，一个白色洋瓷脸盆里放了白土布毛巾，剃完头再刮脸。我站在一旁一直提心吊胆，老是怕那刀会划破脸，尤其是刮到下巴处，就紧张得不敢喘气了。偶尔有人脸上会被划出一道血印子，都没人喊疼。好想像剃头匠那样用手指肚试一下那铮亮的刀刃，还有摸摸他们的光头。
太阳很快落下，人们四散回家。冬天的村庄早早就陷入黑暗的静谧。看外公坐在炉火旁敲煤饼，烤红薯。煤饼是用煤末掺土用水和好，然后抹成片晒干，用的时候再把煤饼敲碎。
红薯的香味弥漫，这是唯一可以天天吃的甜点，黑黑的茶缸子里煮着酽茶，喝起来似乎比药还苦。冬天我老是生病，不用去学校，也没人催着写作业，就这么无所事事地坐在炕上看炉火，窜动的炉火映红了我的脸，暖和了整个屋子。我也不清楚这是真实还是梦境，或许是我的想象，掺和了太多土的煤饼似乎不会有高高的火苗。我喜欢无所事事地发呆，或许这是真的。
万物冬藏，整个村子都沉浸在无所事事中，没有闹钟吵醒，没有手机干扰，没有键盘飞舞，一家人窝在炕上，一起静静的等待爆米花的香、炖肉的香、白馍的香，那是过年的味道，真好。
如今，冬天的村庄依然安静，却少了安静的人。当年那些晒太阳的人依然安静地晒着太阳，只是眼前的尘土里再没有活蹦乱跳的孩子，热炕上再没有欢笑的人。人都跑到城里忙去了，高楼里没有土炕和火炉，紧张和焦虑填满了匆匆忙忙的空气。冬天到了，城里的人似乎更忙碌，今年的好多计划都还没完成，好多目标还没有实现，来年的计划还没想好，谁还敢停下来享受一下懒洋洋的冬？
怀念着，不紧不慢的日子；怀念着，简单安静的旧时光，还有那浓浓的乡愁。
